报道日期： 2004/10/18         媒体： 今周刊(台湾)         （撰文 今周刊记者邱莉燕）

带领营收千亿元的通路王国，杜书伍相当擅长「拔钉功」─以总裁之尊，亲身参与基层员工的升等报告，帮员工找出浑然不觉的盲点，「拔」掉身上的「钉」子，就像打通受阻的穴道，发挥内含的潜力。

典雅明净的会客室内，只见他点燃了一根Cartier香烟，旁边摆了杯咖啡，原本些微陌生的气氛，就在淡淡的咖啡与燃烟的香味中，霎时变得轻松。只见主人联强国际总裁兼执行长杜书伍专注听着访客的问题，偶尔蹙起眉头思考的模样，并不是像雕塑大师罗丹著名的《沉思者》般右手撑着下颔，而比较像古龙小说中的楚香帅「用手摸了摸鼻子」的潇洒。

盘算清楚

不卖股票 不住别墅

下个(11)月联强就满三十岁了，这家明年营收可望破两千亿元的公司，庆祝活动似乎很简单，「应该会有个庆祝酒会吧！」杜书伍啜了口咖啡，淡淡地说。

这样的安排非常符合联强一向的风格，踏实谨慎，不该花的不必花，一如当年决定斥资三十亿元在台湾、泰国、澳洲兴建自动化仓储和物流中心，但是位于台北市民生东路的联强总公司仍是租的一样。

杜书伍自己也只有一间房子，「我才不要别墅呢，」杜书伍的说法，引起哄堂大笑，「想住总统套房就花钱去住，还比较便宜，干么搞一个别墅，每次去对它都很陌生，还要专程养佣人去打扫。」

但杜书伍不是一位不懂花钱、小气的人，办公室摆设的名画、书法和观音雕塑，件件品味高尚，而且都是他的收藏品。从周年庆、租的办公室到住家的安排，一切都和他想定信息通路的本质、作业流程计算机化到车辆调度与路线一样，经过缜密思考。甚至于他的咖啡凉了，秘书竟会适时开门端进来一杯热茶，彷佛连添茶的时间也计算得恰到好处。种种细节的背后，隐藏着一颗思密周全的脑袋。

早在大学时代，杜书伍的思考力便已显现。和杜书伍在交大计算系同班、现任经济部常务次长尹启铭说：「杜书伍大一就是班代表，做事井井有条，而且舞会办得不错。」尹启铭记得第一次去台北参加舞会，是因为杜书伍考虑到交大的女生少，怕场子太冷，便「移师」台北亲戚家中。一群同学一大早坐火车上台北，个个兴奋不已。「就算是不会跳舞而去守门口，我也觉得很好玩。」尹启铭笑着说，「班上同学来自全省各地，大多不认识，杜书伍帮忙调课、张罗舞会、办篮球赛，等于是带动了整个班的气氛。」

那时读理工的杜书伍，还特地去旁听心理系的课，研究人类如何进行深入的思想活动。「爱思考，是我从很年轻就养成的习惯。睡觉之外的时间，脑筋如果不动的话，我就觉得很不舒服。」杜书伍说，就连晚上就寝，他也是捧着一本书，躺着边读边想，直到不知不觉睡去。

也难怪联强国际总裁特别助理郭晋彰会说：「他就是喜欢思考。」而且他的思考，可说是「面面俱想」，包括股票。令人惊讶的是，如今手握八千多张联强股票，身价早就超过四亿余元的杜书伍，却从来没有卖过一张股票。一九九七年联强股价高达三二五元，他也不曾动心。

深思熟虑 择善固执

所以耐得住寂寞

「股价高的时候卖掉，若再去买别的股票，之后股价整个跌下来，结果还不是一样？」杜书伍微笑说，两颊露出的酒窝，恰巧在法令纹上，让他不会因为可爱的酒窝而失去总裁的威仪。

「理财，一定要懂使用的工具，我最了解自己的公司，为什么我不把资产放在看得到的地方呢？」杜书伍一方面觉得自己不需要钱，一方面也觉得投资其它公司或是房地产，搞不好也会跌，而且自己每天在思考如何经营企业，等于是已经分散了风险，所以投资自己的公司可以说是「稳赚不赔」。

喜欢研究心理学的杜书伍，更进一步剖析股市心态说：「股票会超涨，也会超跌，如果很表像地在股票跌时为资产缩水而悲哀，在涨时以为自己很有钱而忘了我是谁，人会很痛苦。所以应该在心中认定股票的价格多少，知道自己的资产多少。」

改变规则

要赢就要有差异化

私底下，杜书伍计算过，他手中的股票经过还权，其实现在的股价比九七年股价最高时还高。时间证明了不卖的确是正确的选择。

就是这般深思熟虑，让杜书伍在事业上的决策令人跌破眼镜，也因为想通了，才能择善固执，耐得住寂寞。

一九八四年，神通集团一分为三，神通、神达和联通，当时最被看好的领域是信息产品的制造，杜书伍选择的却是负责通路的联通(联强的前身)，因为他想过，当信息产业进入成熟期，届时的竞争力高低将取决于通路，为此，他寂寞了十几年，却依然不改初衷。

时间再度证明他的选择正确，一九八八年营业额仅三．二亿元，去年成长到五五四亿元，联强成为亚太信息通路龙头。

再像，一九九○年联强从组件通路跨足信息通路，杜书伍一反当时的游戏规则，反对塞货并发展自己的物流车队，其实也经过一番追根究柢的深思。「营业规模扩大时，不能拿相同的东西跟人打仗，要赢一定要有差异化，必须思考从产业、环境的根源去拆解和分析，」杜书伍又点了一支烟说，「最后得到的，就是要能解决产业一直存在的问题，改变产业的游戏规则。」

信息流通业的「罩门」在于库存，杜书伍预测，未来信息产品价格将变动越形快速，库存宛如生鲜食品，不赶快卖掉很可能跌价。所以，杜书伍一反把货「塞」给经销商的传统，改弦易辙提出「低库存」的作法，并缩短经销商向联强订货和交货的时间，也配合发展自己的物流系统，不惜耗费钜资。

当时，很多人讥笑杜书伍「喝牛奶何必自己养牛？」不过，从今天的成绩来看，杜书伍是从根本掌握了通路的本质，也因此拥有了别人缺乏的竞争力。

拔钉哲学

打掉盲点为自己升等

杜书伍对人才的重视，也有一套独特的逻辑。台湾的高科技公司多半是用股票分红和高薪挖角的作风征才，杜书伍却是刻意不强调联强的丰厚红利，反而是在人事制度上着手，激发员工自我修练。

升等报告是联强人事制度中极为重要的一环，凡是二职等以上要晋升职等，都必须先通过升等报告，在这场报告中，从直属各级主管直到总裁，都会亲自出席，甚至还会邀请其它即将要做升等报告的人，先来见习。

就像硕博士毕业要花颇长时间准备论文，升等报告在实际执行上，也是如此。当公司内部评估某一位同仁的能力、经验「接近」可以升等时，便会在三个月前通知当事者开始准备升等报告，并由直属主管进行辅导。「因此，升等报告是一个过程，并非仅仅只是上台报告，还包含正式报告之前的辅导期。」联强国际总裁特别助理黄惠娟拿出升等制度的明文规定说。

杜书伍接着表示，他刚听完一场服务十四年、六职等员工的升等报告，内容相当精采。

升等，代表一个人能力与经验的成长与累积，已足以提升到另一个更高的层级。「但是，能力的层级该如何衡量呢？」杜书伍认为必须透过个人从小到大，由童年、求学、出社会的「历史回顾」，反复检视深思自我剖析，对于自己过去的重大事件能否体悟出更深一层的意涵、得到更深一层的启发。

报告完后，还必须接受各级主管的询问。这却也成了这套制度的另一大优点，可以真正促进员工的成长，杜书伍称之为「拔钉哲学」。

「因为成长的过程，因为年龄的关系，我们不知不觉有了盲点，身上钉了一些钉子，但是自己不知道。我们有经验能看到钉子在哪里，帮他拔掉。」这一拔掉，就有点像打通了受阻的穴道，让这个人内含的潜力发挥出来。「有时候，一句话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。钉子拔掉之后，他后续的升等会比较顺利。」杜书伍沉吟着说。

联强的升等报告把关极严，譬如说，联强国际执行副总裁兼流通事业群总经理胡家龙的抽屉里，便备有一百题「升等报告专用题库」，内容从「父母亲的出生年月日」到「第一位主管的名字」不等，胡家龙在《不停驶的驿马——联强的通路霸业》（郭晋彰着）一书中透露他这样做的原因是，从这些小地方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格特质，而且非常准确。

不少员工表示，做完一场升等报告，宛如洗一场三温暖，很累，但是从里到外焕然一新。「重点不是报告，而是看这个人对以前有没有新的认知判断，随着年龄增长有没有新的成长。」

然而，这些「又累又充实」的员工所不知道的是，十几年不须升职的杜书伍，却是以同样的严格，在内心更是「高频度」为自己做升等报告。「看着联强不断地成长，我随时提醒自己，企业每长一吋，我的角色扮演要不要变？于是，接下来我就会想自己有没有变。」

「每年自己不断往回想，把历程想过一遍，每次得到的结果都不太一样，都会再加东西，重新诠释。新的体悟会让你发觉原来某件被忽略的小事原来很重要，你把它拿出来，发扬光大，结果产生好大的效果。过去那一点，其实是宝贝。」

多年来，杜书伍保持着「三省吾身」的习惯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回想检讨自己，让自己成长，不断变强的杜书伍甚至听过部属对他抱怨说：「追你好累，有时还越追越远。」

杜书伍每年要参与一百五十至两百场的升等报告，每次都花一个钟头以上，不过杜书伍从不嫌费事，反倒是万分期待每一次的升等报告。

「很有趣的是，其实我自己的收获更大，它让我看到别人的成长过程，有待了十四年的，也有刚进公司的，目睹他们的蜕变，可以随时让我update，了解年轻族群的想法，让我……」书伍在脑中搜寻着合适的字眼，过了一会儿才说：「一直保持很young。」

杜书伍是如此喜欢对员工「传道授业解惑」，如果我们参与他对自己的「升等报告」，这个爱好百分百是家学渊源。杜书伍出身教育世家，祖父、外祖父及父母都是老师，杜书伍高中时常常充当爸爸的小老师，对着一群小毛头上课。「应该是从那时候，便已体认到把人教会的快感了。」杜书伍大笑说。

令人好奇的是，他又是怎么教两个女儿的呢？「我对小孩是放任，不要求名列前茅，我注重的是她们是否拥有系统性思考，学习的能力和习惯。未来社会一定越来越多元，每个领域都能有发展，我不会干涉，只会适时给予引导。」

行思坐想

思考成了经营的帮手与仆人

杜书伍二十四岁便进入联强，期间从没离开。和他共事二十多年的胡家龙说：「他喜欢追根究柢的个性，可以印证到联强的每一个角落。」

胡家龙说，杜书伍有个习惯，常常和他讲话讲到一半，突然掏出一枝笔说：「这个点子不错。」当场记下，胡家龙便知道杜书伍待会定会就记下的重点，从一句话的「行思坐想」，发展成一个小时的「联强EMBA」讲义。

杜书伍的爱智成痴，连帮他治病的医生也啧啧称奇。杜书伍前年得了椎间盘突出，也就是俗称的骨刺，走路无法超过一百步，病情日益严重。期间他遍寻中西名医仍然无效，直到今年遇到中医吴老师，采取温灸的疗法才逐渐好转。

不过，吴老师私底下对胡家龙说：「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，连自己的病因也研究得这么深入。」原来，杜书伍得病后，便找来各种医书，自行钻研，也由于早已经了解中医的各种疗法，也能接受吴老师非常缓慢的治疗效果。

上个月，杜书伍已能走得很远，心中非常高兴，岂料吴老师对他说：「你的病会好，三分之二的功劳归你。」如今，杜书伍依旧每天去做复健，问他为何这么认真，他说，「对的事就要坚持，认知清楚之后，就会用对的态度去做。」

治理如此庞大的通路王国，杜书伍却说自己是个「所求不多」的人。「我对家人说，如果我（重病）进医院，绝对别急救。要是死了，丧事办一办，越简单越好，顶多登个报。」

杜书伍想得很清楚，这个世界变化快速，过世三年就不会有太多人记得你，又何苦隆重那一天呢？而且他不逃避死亡，因为连身后事，他也都想好了，「我会用火葬，我父母和四兄弟的墓地已经选好了，有时我带女儿去扫墓，还会故意考考她：『爸爸的坟是哪一个位置？』」杜书伍愉快地笑说。

思考是杜书伍经营的仆人与帮手，更延伸到他对意识自身所做的某种美学上的沉思。杜书伍今年五十二岁，但是你不能称他上了年纪，而应该称其「有年轮」，像山顶大树般生生不息的智能年轮。

采访后记

初见杜书伍，很多人都觉得他长得很像国父孙中山，尤其是那一头花白和整齐的短须，乃至于坐姿、气质都很像。由于实在很像，杜书伍还特地讲了一个亲身经历。

有一回，杜书伍去和信治癌中心做胃镜，挂号时竟然听到护士小姐喃喃自语：「咦，怎么有位长得很像国父，又住在国父纪念馆附近，而且又到我们中山医院（和信治癌中心的前身）来检查呢？」

杜书伍一听不禁莞尔，后来他才发现，因为做胃镜很痛，受检者心中大都会很紧张，护士小姐为了纾缓受检者的焦虑，练就了一套说笑话让人放松的本事。

杜书伍后来听说那位护士小姐现在已经升为护士长，从这件小事，他领悟到每个人在正职之外，最好还比别人「多会一点」。